家里的熊孩子遗传了我盲目乐观的优点,上幼儿园的三年,总以“我是班级里最聪明的那一个”自居。今年9月份,熊孩子开始上小学一年级。上了两个礼拜之后,他忽然变得谦虚低调有内涵了,问他班级里谁最聪明,熊孩子回答道:“我现在不敢说我最聪明了。”
我非常好奇地问他原因,熊孩子告诉我,他们刚刚选出了新的“老大”。“就是我们班里的调皮大王LULU呀!”熊孩子作出惊讶状,仿佛我不知道他们学校里的事情是一次非常严重的失职行为。
“为什么你会觉得调皮大王最聪明呢?”我追问。熊孩子告诉我:“这是我们商量好的呀,我们几个男生一起比赛,看谁尿尿尿得高,尿得高的那个小朋友就是最聪明的。”
LULU尿得有多高呢?“他能尿到小便池上面的那根水管上,我用了最大的力气,也只能尿到那根水管的下面,所以就只好承认他了。”熊孩子的口气里,没有一丝不快,反倒更多的是心悦诚服的认可。
这样的比赛,在成人看来,很难说是公平的:据我知道的情况,LULU是他们班级里最高的那个,还不到7岁的小朋友身高已经达到了135厘米,熊孩子虽然也不算矮的,但130厘米的身高还是明显落了下风,而能否尿得高,显然跟身高有直接的正相关性。但这样的比赛,在孩子们看来,又是非常公平的:所有参与其中的小朋友,都服从这样的标准,并认可这样的结果,这不正应了那句“愿赌服输”的老话么?
制定规则并遵守规则、服从规则,孩子们的游戏,就是这么简单、高效。
2
“LULU今天又被老师批评了。”熊孩子一回家就急着汇报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今天Shirley老师上英语公开课,另外一个老师过来听课。那个老师往教室走的时候,LULU一伸脚,就把那个老师绊倒了。”
“哎呀,老师有没有摔伤呀?”我问,熊孩子说:“没呢,就摔了一下,很快就爬起来了,然后老师就罚LULU站了。”
那是个女老师呢还是男老师呢?“当然是女老师啊,男老师一抬脚就过去了,才不会摔倒呢。”熊孩子那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女老师天生弱不禁风一般。
熊孩子不知道LULU后来被罚了多久,但微信家长群里的消息显示,后来LULU被班主任带到办公室去了。据家长们说,他们班里一个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小姑娘很是羡慕LULU的待遇,“能进去老师的办公室,那多好呀!我还没进去过呢!”作为当事人的LULU妈妈则幽幽地抛出一句:“老师昨天打电话让我去领孩子的。”
在成人看来,LULU的行为是明显的闯祸,LULU妈妈说那句话的时候也流露出了深深的负疚感。但在孩子们看来,那不过是一次表露男子汉气概的普通行为,跟第一个跑完50米、率领一帮小朋友“南征北战”、爬到最高的树枝上之类的炫耀性展示,没有任何区别。
被老师教训却能享受额外福利,孩子们的视角,就是这么新鲜、独特。
3
LUCY通过妈妈的微信对熊孩子说:“你今天好帅呀!”LUCY跟熊孩子同桌,她所说的帅显然不是基于外貌的评价—如果评价长相的话,第一天就可以这么说了。
那么,熊孩子到底哪个地方赢得了同桌的芳心呢?在追问过熊孩子并征询过LUCY的说法后,大致还原了当时的场景:老师在黑板上出了一道数学题之后,让知道答案的小朋友举手回答。熊孩子知道了答案,但他没有举手,而是以比较大的声音自说自话。老师于是让熊孩子起来回答问题,熊孩子跟老师说:“我又没有举手,你干吗让我回答问题呢?”
LUCY所说的“帅”,指的就是这个。“我觉得你做得非常对!”仿佛觉得光说一个“帅”还不足以表达她内心的崇拜一般,LUCY进一步阐释她的理由说,“你做得很对,而且很勇敢!”
“那你回答老师的问题了吗?”我问。“回答了呀,我是先回答了问题又问老师的。”
一般情况下,成人们不至于在课堂上非常大声地跟同桌说话,而每当被老师惩罚式提问,都会作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貌似真诚地回答问题。即便内心有成千上万个不满,也不会流露丝毫,更不会像熊孩子这样直接反击老师。我希望也愿意相信,那个被顶撞的老师不会因此记恨在心。
不惧怕权威敢于表明自己想法,孩子们的世界,就是这么鲁莽、率真。
4
熊孩子讲这些故事的时候,我的思绪飘回自己的童年。我在读小学的时候、读初中的时候、读高中的时候,好像提前配置好的那样,不同的班级里也总有一个调皮大王、总有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标兵式人物、总有一个很想在她面前炫耀点什么的女同桌。
一帮男生,会钻到庄稼地里掰了人家的玉米烤着吃,也会趁看瓜人不注意溜进瓜地里掏空西瓜瓤留下一泡大便然后把西瓜皮伪装成原来的样子,看谁尿得远这种事情当然必不可少—当时我们是站在一个陡峭的山坡上,看谁能把尿尿到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里。
恶搞老师更是家常便饭。小学班级里的调皮大王,会干些绊倒老师、在老师后背上贴纸条之类容易暴露自己的小儿科事情。初中班级里的调皮大王,会把老师必经之门打开约30度,在门上放一把扫帚,扫帚上放一瓶蓝色或者黑色的墨水,刚刚大学毕业来教我们英语的美丽女老师,立刻就梨花带雨地跑回教师宿舍换下她的白色连衣裙了。高中时候,连调皮大王都装模作样地捧着书本迎接高考,可以想见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之惨烈。
……
我很想循循善诱地教育熊孩子一番,但我也打心底里认同法国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中所说的那句话:“通常,一代人的经验对下一代人是没有多少用处的。”罢了罢了,能从熊孩子身上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已经足以令人欣慰,何苦非要徒劳无益之举?
作者:陆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