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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在入园难、入园贵的背景下，北京城乡结合部大量由民间自发兴办的、形式灵活多样的山寨幼儿园异军突起，为解决处于弱势的农民工子女的学前教育问题发挥了重要作用。应需而生的现有教育体制之外的山寨幼儿园具有因地制宜、入园方便、提供针对性的服务、收费低廉等优势，同时由于管理缺位和失当，其生存境遇堪忧。直面农民工子女学前教育这一日益凸显的社会问题，正视山寨幼儿园存在的价值，需要政府转变观念和职能，进行制度创新，对低端民间办学给予政策扶持，以促进学前教育事业多样化发展。
[关键词]城乡结合部；山寨幼儿园；农民工子女
一、问题提出
伴随着我国经济社会快速发展和城市化进程的日渐推进，越来越多的农民工流入城市。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农村富余劳动力向城市流动发生了几个显著变化：一是人口流动的规模越来越大；二是家庭式流动的比例越来越高；三是流动人口在城市中滞留时间越来越长。流动儿童数随年龄增大呈现金字塔状，即学龄前儿童大多跟在父母身边，一起流动到城市。为满足这一庞大而特殊群体接受学前教育的需要，流动人口聚居地区出现了大量以收托流动人口子女为主、形式多样的民办非正规托幼教育机构。
2009年7月29日，北京市“完善学前教育体制”专题调研组首次通过官方渠道发布非正规托幼机构的数据，并将非正规托幼机构冠以时下流行的“山寨”一词。数据显示，收费低、没有正式注册的山寨幼儿园已经达到1298所，数量超过全市注册幼儿园，后者为1266所。这表明“山寨幼儿园”已然占据了幼儿教育供给的半壁江山，成为幼教事业发展中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
从办园主体看，山寨幼儿园是民间自发兴办的，属于“自办园”“民办园”；从举办形式看，山寨幼儿园中既有小规模的混龄式家庭托儿所，也有按照年龄大致分为三个班的中等规模的幼儿园，同时也不乏存在历史较长、口碑较好的园所，有的甚至实现了连锁经营。总体而言，山寨园规模普遍较小，多分布在大城市的城乡交界处，主要招收聚居在这里的外来农民工子女，因此也被称为“打工子弟幼儿园”“农民工幼儿园”。山寨幼儿园未能在教育主管部门注册，因而未被官方认可，随时面临被取缔的境地，媒体因此一般将之定性为“非法幼儿园”“无证幼儿园”或“黑园”，但它们为解决当前农民工子女入园难的问题发挥了重要作用，有其存在的价值与意义，其生存与发展由此亟需社会各界及教育行政部门的关注和重视。
二、研究方法
本研究以北京市海淀区作为区位样本，并集中在三环到五环之间的流动人口聚居区，包括明光村、一亩园、圆明园东里、树村、肖家河、唐家岭、太舟坞村、白家疃村、西三旗、清河、八家南区、朱房村、双泉堡、颐和山庄、上庄等10余个城乡交界处的社区。这些社区内由民间兴办、未经教育部门注册、以农民工学龄前子女为主要收托对象的各种托幼机构总计36所，本研究主要调查了这些托幼机构周边社区情况、园所房舍与环境设施、生源师资、保育教育、园所与社区关系、办园理念及其经营管理等方面的情况。
三、研究结果与分析
(一)山寨幼儿园的基本情况
山寨幼儿园大多位于城乡交界处流动人口聚居的社区，有些社区外来人口和当地人口的比例达到8：1，甚至更高。这类社区多为农转非的城中村，生存环境杂乱，居住密度较高。星罗棋布的胡同和杂院中遍布着很多房舍，本地人多由农户转为居民，他们通过将房舍出租给外来人口，以获取房租为生。有的一边是低矮杂乱的旧村落，另一边则是新树起的公寓。社区内没有什么公共服务设施，更不用说公办的正规幼儿园。社区内现有的托幼机构都是民间自发兴办的，其基本情况反映在以下方面：
1.园舍与环境设施。
山寨幼儿园的房舍多是在民居的基础上改建或扩建的，教室通常是睡眠和教学两用，不过也有极个别的园所配有专门的活动室；户外活动场地普遍较小，一般配备一两件运动器械如滑梯等，有的能够利用周边小区的公共空间开展一些户外活动；厨房多为家庭式。
2.生源、师资与保教现状。
山寨幼儿园收托的儿童95％为外来的农民工学龄前子女，多为就近入园，也有少数户籍生源，家长送孩子来这些幼儿园主要是图个就近便利。
教师队伍普遍年轻化，半数教师有幼师资格证，大多是外地师范专科毕业生。一个班一般配备1～2名老师，小班一般还会增加一名教师，保育老师则多为几个班共用。为满足家长的托幼需求，山寨幼儿园通常都会提供延时服务和周末托幼服务，由此教师的工作量比较大。个别园所提供校车，其校车司机可能同时还是体育老师或保卫。
山寨园活动室环境布置简单，玩教具比较匮乏。农民工多为低收入人群(家庭月收入一般为1000～5000元)，农民工家长来城市打拼吃苦受累，无疑也是期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有好的发展，但是受教育观念的局限，往往过于看重知识教育如算术认字等，这致使很多山寨园打着“双语”“艺术”“珠心算”“武术”等特色课程的旗号，吸引家长送孩子入托。同时，为开展教学之便，教师多依靠成套教材实施活动，部分园所的一日活动流程和小学别无二致。
3.办学理念与经营管理。
大部分山寨园园长缺乏幼教专业背景，但也不乏学前教育专业毕业或是从幼教一线历练出来、有自己的教育理想和办园理念的园长。调查发现，山寨园的主办者往往也是外来人口，并有高等以上学历，如个别办园者曾在中华女大接受培训或是云南师大的毕业生。
山寨园规模一般较小，托费是园所全部的经费来源，每月托费大多集中在200-300元，有的仅收160元，最高400元；除了孩子的伙食及一些玩教具开销，房舍租金和教师工资是主要的支出项目。因地段和房舍面积不同，租金差异较大，教师工资一般在800～1200元／月之间。流动儿童生活的不确定性，常常造成园所生源不稳定。只有生源充足时，这些园所才能维持基本运转，并略有盈余。
4.园所与家长及社区关系。
山寨园和家长之间交流比较少，这主要是因为农民工家长起早贪黑忙于生计，很少有机会与老师交流，他们的要求通常是只要有人看着孩子就行了。山寨园也就力求提供满足家长需求的服务，如提供日常和周末的延时服务等，因此家长对幼儿园大多比较满意。
大多数山寨园目前都在当地村委会或居委会备案，村／居委会不定期召集各幼儿园负责人，进行有关卫生、疾控、消防等方面的宣传教育，如要求配备灭火器、发布有关疾病防控信息等。但同一区域内的山寨园平时彼此之间几乎没有联系，只是在村／居委会召集开会时碰面。由于观念的局限如担心同业间的竞争，山寨园大多比较封闭，尽管也有办园者希望同业机构能够联合，以增强沟通和开展培训，争取共同权益等。
(二)山寨幼儿园的特点分析
从北京市目前托幼机构注册登记管理办法来看，山寨幼儿园是“非法的”，尽管如此，其存在又具有合理性和现实必要性，因为它们在相当程度上满足了当地低端人群特别是农民工子女的看护与教育需要。山寨园一般规模较小，投入少、收费低，机制灵活，能够根据需要提供有针对性的服务，解决家长的后顾之忧。山寨园是应市场之需而生，并因地制宜发展的，有着很强的生命力，归纳起来，山寨园具有如下优势与特点：
1.投入少、收费低、机制灵活。
山寨园是依据所处社区的情况，因地制宜兴办的，因此普遍规模较小，投入较少，行业整体的收费水平通常在每月200元到400元之间(包括伙食费)，基本符合农民工群体的承受力。在有限的经费下，山寨园办园条件一般比较简陋，师资力量也显薄弱。尽管如此，这些有限的人力和物力还是得到了较为充分的利用。另一方面，由于规模较小机制灵活，山寨园往往能够根据社会现实需求及时决策，迅速应对发展中出现的问题，随时灵活调整，具有良好的适应性。
由于城乡结合区域托幼服务需求旺盛，长期又没有适宜的公共服务可以提供，必然会激发大量民间资本的进入，市场机制的引入由此给这个行业带来了生机与活力。当然，不可避免，其中也有一些为追求经济利益节缩开支而忽略孩子基本发展需要的兴办者，但我们认为不能由此全盘否定山寨幼儿园，因为市场是分层次的，不可能以不变应万变，而应基于调研尽快制定有别于正规幼儿园的、适宜于低端园所的行业标准，以便规范这类园所，使之健康发展。
2.最大限度满足家长需求，能够提供针对性服务。
山寨园惟一经费来源就是家长交的托费，因而农民工家长是这些山寨园的“衣食父母”，尽可能满足家长的需求是山寨园办园理念最突出之处，如在课程特色、一日生活制度等方面都会重视家长的实际需要。针对农民工家长所从事的职业以个体商贩、建筑、装修等为主，工作时间不统一，山寨园开园的时间通常是周一到周六，有的周日也开园；很多山寨园早上六点半就开园，晚上接孩子的时间一般也都延续到7、8点钟。平时为家长提供的延时服务通常不另外收取费用，这些均有别于作息制度严格的正规幼儿园。灵活、便利而又有针对性的服务自然赢得了家长的满意，而家长的口碑在很大程度上也就是山寨园兴亡的晴雨表。山寨园之间存在着同业竞争的态势，市场的压力必然促使各个园所想尽办法，努力调整自己的服务范围和质量，以赢得家长的赞誉，也就是赢得自己生存和发展的空间。
3.因地制宜、应需而生。
山寨园大多地处城乡结合部，其兴办与当地社区的经济社会发展相适应，尽管园所环境简陋，还是与社区周边环境相协调和适应的。目前城乡结合地区多为城中村，属于发展的盲点或是待规划发展的区域，因此具有不确定性，不可能兴建正规幼儿园，更不用说公办园了，但聚居在这里的大量农民工群体子女就近入园的现实需求不能等待，山寨园正是在这一背景下产生的，以处于低端的农民工家庭的学前子女为收托对象，基本满足了当地群众的托幼需求，难怪有媒体称这些山寨园直接“瞄准打工子弟”。
在频频有报道称山寨园出现安全事故，因而遭“严打”的当下，农民工家长对于山寨园的需求依然旺盛。个中原因值得深入思考!山寨园没有任何支持，可谓“无依无靠”，只能自谋生路，市场需求是其生存之本。经济体制转型和城市化是一个长期过程，城市中的农民工群体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会一直存在，这个群体的托幼服务需求也将长久存在。可见，山寨园以后依然会保持顽强的生命力。
4.身份尴尬、管理失当。
尽管有着诸多优势，由于山寨园大多办学条件简陋、师资力量薄弱，不符合教育部门制定的关于托幼机构的注册标准，所以至今仍背负着“黑园”“非法园”“无证园”等带有歧视色彩的称呼，这种状况折射出的是教育行政部门关于幼儿教育正规化、规范化的管理理念。
身份的缺失，使得山寨园长期游离于政府和教育部门的视线之外，处于“自生自灭”的境地，有时面临资金紧缺，难以维系，甚至会因为突发事件而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例如，托费是山寨园惟一的收入来源，一旦遇到诸如“金融危机”等事件，大批农民工返乡，生源就会急剧下降，园所经营就会受到很大影响，甚至面临关闭；遇到诸如“手足口”等突发的公共卫生事件，山寨园也会面临被排查、取缔的命运。可以说，山寨园一方面为社会稳定与转型做着积极贡献，另一方面又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随时有可能遭遇打压封杀，如此违背常理的现象背后深层次的原因和体制性障碍究竟是什么呢?这需要我们认真思考，否则问题将始终无解。
四、讨论
(一)正视社会现实问题，转变发展思路
当下幼儿教育入园难、入园贵的社会现实，的确令政府焦虑，人们看到近期陆续出台了很多政策与举措，如扩大现有公办园的招生规模、新建数百所公办园等。川然而北京市近年有人园需求的3～6岁儿童大大超过供给，上述这种“集中资源办大事”的计划经济下的惯性思维在解决当前入园难问题上只能发挥“杯水车薪”的作用。这意味着当前幼儿教育的发展迫切需要转变思路，应突破以城市(或户籍人口)为中心和正规化的导向，注重非正规形式，以满足社会多元化、多样化的需求。学前教育具有保教合一、福利性、公益性与社会服务性、补偿性等功能特点，从而决定了学前教育应该走社会化之路。发达国家承担学前教育任务的很多是民间兴办的小型化、家庭式托幼机构。山寨幼儿园这类非正规教育形式无疑提供了满足农民工子女学前教育需求的现实途径。
关闭无证的山寨园，将会使大量幼儿的日常照护责任“回归”家长，由此造成的问题恐怕更严重，要么可能是家长因生计疏于照看，给孩子的安全带来更多隐患，要么家长被迫辞工专职照看孩子，让家庭经济雪上加霜，最终受到损害的仍然是农民工流动的大批孩子。农民工为城市建设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其孩子的学龄前教育问题却一直未纳入政府视线范围。山寨幼儿园这类为官方所漠视与歧视的民间自救行为，能够为流动儿童提供起码的教育，应当说是预示着社会发展的希望，因为无可否认，山寨幼儿园是应市场之需而生的，它们因地制宜，扎根于现实土壤，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与发展的必然性，不是“非法”或“不正规”这样的定性可以打发掉的。
(二)为“山寨园”正名。进行管理制度创新
山寨园事实上已经成为幼教事业整体发展格局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该为“山寨园”正名的时候了。面对社会中大量弱势群体难以入园的现状，政府短期内也无计可施，是民间自发的力量和智慧解决了政府难以作为的社会问题。与“黑园”现象类似，“黑车”最近有望“正名”了。北京密云县欲将现有的“五元出租车”合法化，以解决远郊区域打车难及治理难的现状。这为解决所谓的“黑园”问题提供了参照。问题的关键在于政府应转变思路，认识到民间力量的积极作用，改革僵化的管理办法。
调查显示，山寨园目前已在当地社区街道或居委会备案，卫生防疫部门也有区域内幼儿的数据信息并提供一定服务。可见，街道、社区基层已经做出努力，采用了现实可行的办法在管理区域内这些非注册托幼机构了。将非正规教育发展与社区建设及环境治理相结合，应是未来政府社会治理的基本思路之一。
与此同时，作为主管职能部门的教育行政部门迫切需要进行管理制度创新，并积极作为。对民办教育应当区分盈利与否，研究适宜和配套的管理办法，鼓励和扶持非盈利性的、平民化学前教育机构的发展，以保证更多儿童的受教育权益，如可以提供一定课时的教师培训，或是通过发放教育券或委托购买服务的方式，给予平民化的学前教育机构一定的扶持等。政府要从“管制”向“善治”的管理思路转变，鼓励民间发挥力量，同时作好帮助和服务工作，教育行政部门应在联合人口计生、卫生防疫、妇女儿童等相关部门及基层社区，掌握社区内流动人口学前子女情况的基础上，通过向民间托幼机构提供信息和咨询，对举办者有所引导，使幼儿教育形成多元供给、良性竞争的发展格局。此外，还可以考虑建立山寨园行业组织，加强其园所间联系和行业自律等。
(三)对山寨园现象涉及的幼儿教育评价问题的再认识
与学校阶段的教育相比较，幼儿教育的重要特性是它与家庭和社区有着更为紧密的联系。“幼儿教育的发展方向应该是建立以社区为依托的、适应当地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正规和非正规相结合的组织形式”。山寨园是民间自发兴办的、依托社区的非正规教育组织，是直接应市场之需而出现的。这些遍地开花的、不同形式的平民化非正规教育形式填补了供给上的缺失，满足或是缓解了农民工子女的托管和学前教育需求。农民工家长将孩子送入山寨园，是作为当事人在用行动对这类平价、就近而便利的非正规幼教机构给予肯定。事实上，非正规学前教育在各个历史阶段都有其身影。上个世纪80年代家庭托儿所即是解决当时因生育高峰而出现的入托难问题的重要而有效的形式。体制内围墙里的幼儿园很难对市场需求做出及时反应，即使成为主流也不可能满足多种不同需求并覆盖到每个角落，而这恰恰是非正规机构或组织的特点和作用所在。况且在现有体制下，正规幼儿园日益远离平民化已是不争的事实。
社会上现今所谓“优质教育”的提法铺天盖地，行政部门对幼儿园的评估验收往往事与愿违，不仅没有引导托幼机构把精力真正放在练内功上，反而制造了浮华的风气。幼儿教育发展和机构的评价最重要的原则是实事求是，即从现实情况出发，确立适宜的办园标准，而不是理想化或想当然。教育行政部门特别需要从保障每一个幼儿基本受教育权益、促进社会公平的角度出发，思考到底什么是好的幼儿教育，而后在此基础上重新确立事业发展思路。鉴于幼儿教育需要的多样化与市场是分层次的，教育行政部门十分有必要建立弹性的评价标准和管理办法，使打工子弟幼儿园合法化，并形成操作性的实施办法。山寨园的兴办者多来自于外来人口群体，他们自主创业解决低端的教育需求，这样的努力与付出理应得到尊重，而不是被歧视甚至被封杀。调整既有的资源配置方式，通过对面向弱势群体的机构给予倾斜性的政策扶持，帮助山寨园在保持原有优势的同时有所改进并得到更好的发展，难道不正是政府在体制转型中应履行的职责和义务吗?
（编辑：杜鹃）
